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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象”变迁史:从亚文化到年度关键词

站长网2024-12-17 14:01:210

2015年9月1日,在成都街头的一个烧烤摊上,网络主播李赣宣布“抽象工作室”正式成立。

在此之前的2年时间里,李赣频频在直播间中使用“真的抽象”这一口头禅,并通过各种具有创新性的直播方式在互联网站稳了脚跟,将自己和“抽象”一词高度绑定,成为“抽象文化”最开始的代言人。

此后,抽象一词逐渐在更多人的参与下暂时凝固了词义,成为一种充满攻击性的、存在于小众圈层的亚文化,通常用以表达一种违背正常人期待、反抗主流文化和解构权威的态度。

2024年12月2日,小红书综合社区内用户笔记、阅读量和评论互动等指标,发布2024年度关键词——“抽象”。

小红书如此定义社区内部的“抽象”:越来越多人在面对意外和困境时选择以轻松、反转的方式“一笑而过”。小红书相关负责人表示:“玩抽象”为社区氛围带来了新的活力,也开启了一种更轻松的对话方式和情感互动。

十年弹指一挥间,当“抽象”成为一个3亿月活用户社区的年度关键词,抽象文化的内涵,也在悄然地被重塑和改写。

抽象文化,不再是男性专属

2024年9月,播客“问题青年”一期讲述抽象文化的节目评论区中,有网友疑惑地发表评论:“你们说的抽象好像和我理解的抽象文化不是一个东西。”与此同时,他用战鹰吃鱼肉肠和峰哥对谈张明权的案例来描述他心目中的抽象。

随后评论区便出现了大量复制粘贴式的答复:“我觉得你的抽象是性别限定的抽象。”言下之意在于,这位网友心中的抽象是“男性专属”的,但抽象文化正在更多女性用户的参与下,拥有一些和此前完全不同的含义。

这或许就是抽象文化在2024年最大的变化之一,此前抽象文化被男性用户垄断定义权和参与权,而如今,女性用户正在积极加入抽象文化大众化的浪潮中,势要重塑抽象文化的血统。

女性用户心中的抽象是什么样的?问题青年的嘉宾用“疯狂星期四”“亚比群体”和 “diss 谢帝”举例,并大量提到他们在小红书上的所见所闻,一定程度上将其归结为一种互联网上空虚的状态。“一种置身事外,不值一提的乐子。”

显然,在这个过程中,小红书成为了更广泛的用户群“搞抽象”的载体。有趣的是,3个月后,小红书就官宣了年度关键词:抽象,实现了和爱搞抽象的小红书用户的双向奔赴。

在其官方页面,小红书如此形容抽象——“用无厘头来调剂日常,用插科打诨戏谑人生。”行业媒体36氪未来消费则如此形容小红书中的抽象:“它可以是一种对价值排序的颠倒,是一种对负面情绪的消解,还可以是一种与平庸日常的对抗。”

打开小红书的年度关键词链接,多刷几个以抽象为tag 的高赞笔记就会发现,小红书的抽象似乎更像一种群体性参与的无厘头幽默感。正如“疯狂星期四”和“谢帝我要 diss 你”一样,是在无趣的生活中主动参与并制造乐趣的一种群体行为。这其中,少不了“跟风模仿”和“批量复制”的形式,还与“梗文化”“土味文化”等水乳交融,难分彼此。

小红书中的“抽象”

你甚至可以将其和脱口秀与喜剧结合起来,将其当作是一种制造“预期违背”的方式:在日常生活中主动寻找或者制造一些偏离日常期待的话语模式,带来一些难以名状的“好笑”——不足以为外人道,但“懂得都懂”。

与过去男性用户心中的抽象相比,女性用户在集体参与建构抽象的同时,抛弃了过往男性用户需要通过“寄生”才能完成的抽象行为。男性用户往往需要扶持出一个文化偶像(或者说“反”偶像)用来完成“抽象”的价值表达,譬如孙笑川、药水哥或者带篮子、战鹰等等,但女性用户不需要,集体行为取代了文化偶像的身份,并最终制造了群体认同。

“抽象”,不断被书写的文化

不过,即使在男性圈层内部,抽象文化也是一个不断演变的文化。如果拿一个当下的抽象文化(反)偶像和初始的抽象文化(反)偶像相比,会惊奇地发现两者之间存在巨大差异。战鹰和李老八是同一种人吗?显然不是。但他们如今都被归为抽象主播。

之所以能形成这种差异,是因为抽象文化本身也不是一个固定意义的文化,而是一种“可写”的文化。“抽象文化”中大量的意义留白为参与者的创造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在其历经近10年的发展之后,最终呈现出了多种文化样貌。

和当下的抽象不同,最开始的抽象文化充满着粗鄙和恶俗。李赣和孙笑川用来吸引观众的方式是“说脏话”和在直播间连线里骚扰女主播。同时通过和粉丝激烈对骂的方式,既制造娱乐效果,同时也满足了粉丝在匿名空间中释放负面情绪的需求。因此,以嘴臭攻击为主的抽象话在彼时还野蛮生长的互联网空间盛极一时。

但彼时的抽象还远远不能称之为“文化”,而仅仅保留了强大的攻击性。李赣和孙笑川的贡献,是提供了一种“反偶像”的文化观察现象,成为后来抽象文化参与者最津津乐道的事情。

让抽象文化第一次突破圈层走向大众的,一是药水哥“刘波”,二是带篮子“陈义”。

前者的名场面是和粉丝对喷7小时“您配吗”,而后习惯于在直播间表演“行为艺术”,通过“学狗叫摇耳朵吐舌头”,以及歪头做鬼脸等方式来制造节目效果。药水哥通过自降身段扮演小丑的方式,给观众提供了一种虚无的无意义的快乐。李赣评价其为“非常有才华,且非常不要脸”。

后者的名言名句则是“打工人”和“大专人”的双料输出。“打工人”一词精妙地统一了白领和普通打工人,2020年,《咬文嚼字》编辑部甚至将其评选成年度十大流行语。而最开始,这只起源于陈义的一系列段子短视频:“早安打工人。”

而“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的自嗨,最开始的主语其实是“大专人”,源于陈义自己大专毕业时眼看着同学都很迷茫而拍摄的自我安慰的短视频。

陈义和药水哥这两个网络主播,共同凝聚了一种抽象文化的精神。一是追求一种无意义的快乐,再后来,速通理塘、评论区复制党以及diss 谢帝,精神上的共同源头都是这里而非李赣和孙笑川。二是通过自嘲和自我安慰的方式消解生活中的迷茫和困苦,比如自称“下水道的鼠鼠”或者“带专人”(实际学历可能并不是大专)等等。

从这个时代开始,抽象文化已然真正成型。此时的抽象文化已经具备了一些后现代主义文化的特点:追求浅薄无意义的快乐,不一定是完全的浅薄,而是对看似深刻实则值得推敲的主流观念的叛逆和背反。自嘲也不是完全的自嘲,而是在无法改变外部现状的情况下,以自嘲的方式向内舔舐伤口。

对主流的背反,和被主流文化收编

年轻人选择抽象文化,本质上是不想玩上一代人的游戏规则,通过追求无意义的快乐的方式,他们将自己从主流观念中解放了出来,在不直接对抗主流文化的情况下,完成了对主流文化的背反。

但抽象文化作为一种亚文化,几乎注定会走向被主流文化收编和同化的结局。而主流文化试图收编和同化抽象文化的过程,则进一步扭曲和改变了抽象文化原本的定义。

其中之一,就是商业化平台对亚文化的利用和改造。抽象文化作为一种具备强大娱乐性的文化,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娱乐平台的追捧。在抖音,MCN蜂群文化就一度以“抽象”作为自己旗下达人的特点,通过制造一种预期反差的娱乐效果,给观众带来了一种接近“抽象”的观感。

在这个过程中,抽象文化隐含的抗争性被拿下。毕竟,MCN的最终目的是盈利,“抽象”在这个过程中变成了一种单纯追求流量的方式,需要修剪与赚钱无关,甚至会影响赚钱的旁枝末节。

小红书在选择“抽象”作为年度关键词并定义它的过程中,也采取了相同的策略。抽象被定义为一种轻松的对话方式和插科打诨,“面对意外和困境时选择以轻松、反转的方式一笑而过”这样的表述,更是将抽象文化变得正能量化。

商业平台之外,主流媒体也在对抽象文化进行提取和重塑,最经典的案例则是对打工人的重新定义。

据蹦迪班长报道,2020年,陈义最开始说出打工人一词的时候,是在深圳。有天早上他醒得很早,而客厅对面工地的塔吊,比他更早开始了运转。深感打工不容易的他,拿起手机拍了一段视频感叹:“勤劳的人已经奔上了塔吊,你却在被窝里伸了伸懒腰,你根本没把自己生活当回事儿。早安,打工人!”

此后,他又陆续拍了好几个以"打工人"为结尾的短视频:"累吗?累就对了,舒服是留给有钱人的,早安,打工人!"显然,在这里,打工人具有明确指向,隐含着一种对疲惫生活的呐喊。

“打工人”一词最早的出处

但很快,随着更多群体的加入,“打工人”的概念同样经历了某种程度的改写与泛化。

在2024年的语境中,拿着数百万片酬的明星也会称自己为娱乐圈打工人,高收入的互联网人也会自称打工人(或大厂牛马)。

通过或改造或收编的方式,抽象文化如今已被无害化处理,正在接近成为一种纯粹的乐子文化。或许更遥远的未来,抽象文化将会完全符合小红书的定义,成为主流文化的一份子,这或许是所有亚文化注定的结局。正如孙悟空要成佛,宋江要招安,贾宝玉出家前也得考取功名。

但每一次“收编”,也在改变主流文化本身,哪怕幅度是微弱的。当一种亚文化,被足够多人接受与化用时,亚文化本身消失了,主流文化的汪洋里注入了一阵新的雨水。

说不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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